文／王文靜

秀梅阿嬤在阿里山種茶。在海拔高度一千二百五十公尺山上，我走入一家不顯眼的山間餐廳。吃飯吃到一半，抬頭，牆上掛著李登輝總統來此由她掌廚的照片，大紅亮眼的衣裳；眼光再移，另一角落的照片──「十大傑出農家婦女」，也是羅秀梅。

「秀梅是誰？ 」我好奇了。

故事的緣起：三十八年前，二十幾歲的秀梅姑娘與先生黃榮增是在山間採筍。一九八三年後，開始在山上種茶、製茶，擁有茶園與茶廠。他們的茶，不只曾經在茶葉比賽中拿冠軍，阿嬤還因此得過神農獎，第二代也在山上落地生根。山居歲月，蔬菜不是四季都有，在盛產時就要醃製保存，秀梅阿嬤因此也是隱身山間的好廚娘。六十四歲的她有一些拿手的私房料理，花椰菜乾、醬筍……聽到重點，我耳朵醒了，這是費工手藝。

哇，我「斗膽」央請久不出江湖的秀梅阿嬤與她的媳婦孟慈，在四月中旬，為一群企業家們到訪時下廚。

她開心地點點頭，剎那間，我看到一位沉寂許久的大明星的笑容。

三月初，我路經阿里山阿嬤的茶莊，進去打招呼。

她指著門口的幾個大竹藍說，過年前，特地種了一百株花椰菜，剝成一朵朵正在晒，如天鵝湖上彎著腰的舞者，準備即將到來的盛宴。為了做手路菜，而特地種菜晒菜乾，阿嬤太讓人感動了。我忍不住摟著她。

花椰菜乾，口感香又脆，我非常喜歡。三妹回澎湖探親時，不時會拿一些給我解饞。可惜在都市難吃得到，別看那是一大簍的花椰菜，晒乾後，會縮水得只剩小小撮。

盼盼盼，四月中旬的一個中午，終於盼到秀梅阿嬤的手藝。山嵐在不遠處慢慢靠近青山茶園。秀梅阿嬤，重現給總統的山間私廚菜：醬筍虱目魚、苦茶油烘蛋、阿嬤花椰菜乾、明日葉蛤蜊排骨湯、油豆腐紅燒肉……最後，以孟慈烘焙的乳酪捲與一盅紅茶，畫上幸福的句點。

我將這對婆媳從廚房拉出來，介紹給都市來的朋友。阿嬤靦腆地攤開手說，二周前去動手術，術後很擔心自己能否提得起鍋鏟。我心疼地牽起阿嬤的手。

定居山上，是她的選擇，她學習著順應山而樂天知命。老天給你雨，春茶就會好，老天若不落雨？孟慈無奈地說：「自從經營茶產業將近四十年，從未遇到旱災這麼嚴重。開始採茶了，但靜悄悄的茶樹，茶芽稀疏。」山居歲月，有浪漫的雲霧，還有殘酷的生存，但在阿嬤總是笑盈盈的臉龐，我看到樂天順服。

秀梅阿嬤的菜，吃入口的是真心誠意。這一年，我多次往返阿里山間，即便在櫻花盛開與人潮追上山的季節，但我腦海中，記得的，都不是櫻花之美，而是旅途人物。

在山上，我遇到鄒族，也遇到漢人；遇到獵人，也遇到茶農。他們因為不同因緣而落腳在海拔一千公尺的山上，這裡離城市有些遠，但離森林與古老很近。旅途，不只是一條路，更有動人的面容，這是我想說的旅行故事。

揮別阿里山，揮別山間茶園，我跟秀梅阿嬤說，下次我來，你還要掌廚喔。♣